原標題：金兀術的墳在北京嗎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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蔡輝

連環(huán)畫《說岳全傳·金兀術興兵》

金山廟前鼓聲起，

江頭走卻四太子。

緋袍玉帶墜復跳，

華人頓足金人喜。

君不見和尚原頭走敵胡，

天為中原留是雛。

他時再作江南圖，

韓公吳公還有無。

這是明代著名詩人李東陽在《烏珠（即金兀術）走》中，留下的詩句，與歷代認知相仿：金兀術雖是悍將，但宋人不自毀長城，亦不足慮。

金兀術的文治武功，一時無兩。南宋大臣宋汝為曾稱：“兀術不死，兵革不休。”南宋高宗趙構也說：“惟彼烏珠（即金兀術），號四太子，好兵忍殺，樂禍貪殘。陰蓄無君之心，復為倡亂之首。殘殺叔父，擅奪兵權。既不恤壯士健馬之喪亡，又豈念群民百姓之困苦?！?/p>

宋高宗曾下詔稱：“募有能生擒烏珠（即金兀術）者，除節(jié)度使，賜銀帛五萬匹兩，田千頃?！薄笆椎溦呶踔椋唇鹭Ｐg），戒諸將無務多殺。惟取烏珠可也?！?/p>

金兀術給南宋君臣留下嚴重的心理陰影，對比古之名將，不遑多讓。但金兀術身后凄涼，房山金陵中可能沒他的墓穴，現(xiàn)疑似的陵，或修于清代。金兀術葬在哪里，是歷史之謎。傳說房山金陵有皋塔，即牛皋，下面鎮(zhèn)壓著金兀術遺骨，但“氣死兀術，笑死牛皋”是小說家言。1974年，皋塔被拆，1975年，兩座碑亭亦遭毀壞。

另有傳說稱，金兀術曾住三廟街，今長椿街附近，此街唐代已存，因附近有三座關帝廟（只剩一廟）而得名。

受《說岳全傳》等小說影響，今人對金兀術多有誤解，尋找他在北京城留下的痕跡，任重道遠。

四太子還是六太子?

《金史》不記金兀術生辰，只記他去世的時間（皇統(tǒng)八年，1148年），稱他是完顏阿骨打的第四子，但《三朝北盟會編》則認為：“阿骨打有子十余人，今記其八：一曰阿補；二曰室曷（亶父）；三曰沒梁虎，與室曷同母，正室所生；四曰窩里孛，人呼作二太子，兩寇京城者；五曰窩里嗢，人呼作三太子；六曰兀術，人呼作四太子?！?/p>

宋人誤記，《大金國史》亦照抄，并解釋道：“蓋國主（指阿骨打）稱兵之初，長子阿母在世，呼作大太子，而第二第三子已亡，所以斡離不人誤呼為二太子，如兀術亦誤呼為四太子也。”

《大金國史》是偽書，不必當真。其中一些記錄有價值，如稱：“兀術生時，穹廬上郁郁有氣，甚異之?！薄柏Ｐg豪蕩，尤其善射。出入陣中，部眾皆憚?！?/p>

金兀術年輕時“膽勇過人，猿臂善射，遇戰(zhàn)酣，出入陣中，部眾憚之”。據(jù)《金史》記，金兀術在與遼人作戰(zhàn)中，“矢盡，遂奪遼兵士槍，獨殺八人，生獲五人”。

金世宗曾說：“宗翰（即粘罕）之后，惟宗弼（即金兀術）一人?！?/p>

1125年，金朝發(fā)動滅北宋之戰(zhàn)，金兀術可能還沒成年，只是東路軍的偏將（萬戶統(tǒng)帥），卻戰(zhàn)功最著。到1129年，金兀術出任右監(jiān)軍，“乃提兵自登州入海道，破南宋三十余州，直至兩浙，江東、湖南州郡皆破”。從河北出發(fā)，金兵一路攻擊前進，經(jīng)河南、安徽、江蘇、浙江諸省，連續(xù)跨越黃河、淮水、長江三道天險，僅5個月，從揚州一路追至明州，把宋高宗等人趕到了浙東南的大海上，被稱為“搜山檢?！?。

名將是這樣煉成的

“搜山檢?！背掷m(xù)1年多，金兀術放棄后勤，長途奔襲。

天會六年（1128年）七月，金兵伐揚州，“攻開德府，宗弼（金兀術）以其軍先登，奮擊破之。攻大名府，宗弼（金兀術）軍復先登，破其城”。天會七年（1129年）十一月，在和州（今安徽和縣）大破宋軍，直指建康。趙構逃到杭州、越州。金兀術緊追不舍，宋高宗倉皇入海，金兵“遂行海追三百余里”。

宋高宗趙構逃到一處，金兀術的大軍立至。

在逃跑中，宋高宗給粘罕寫信，卑微地表示：“古之有國家而迫于危亡者，不過守與奔而已，今以守則無人，以奔則無地，此所以然惟冀閣下之見哀而赦己，前者連奉書愿削去舊號，是天地之間皆大金之國而尊無二上，亦何必勞師以遠涉而后為快哉?！?/p>

“搜山檢?！笔菇鹭Ｐg成一代名將。

金兀術少年成名，對于他的軍事才能，他手下大將酈瓊（宋朝叛金大將）曾說：“瓊嘗從大軍南伐，每見元帥國王親臨陣督戰(zhàn)，矢石交集，而王免胄，指麾三軍，意氣自若，用兵制勝，皆與孫、吳合，可謂命世雄材矣。至于親冒鋒鏑，進不避難，將士視之，孰敢愛死乎?！?/p>

金兀術為人寬厚，手下有酈瓊、孔彥舟、王伯龍、李成等漢人將軍，還有來自渤海國的大點、長安奴等名將。

漢人將軍韓常，“燕山人也，……善射，以挽強見稱，射必入鐵。兀術渡江，常為先鋒”。富平之戰(zhàn)中，金兀術被宋將吳玠所敗，“陷重圍中，韓常流矢中目，怒拔去其矢，血淋漓，以土塞創(chuàng)，躍馬奮呼搏戰(zhàn)，遂解圍”。韓常最終救了金兀術。

從常勝將軍到常敗將軍

金兀術軍隊的戰(zhàn)斗力強，因他打造了一支重甲騎兵。

據(jù)《鄂王行實編年》：“兀術有勁軍，皆重鎧，貫以韋索，凡三人為聯(lián)，號拐子馬，又號鐵浮圖，堵墻而進，官軍不能當，所至屢勝?！薄肮兆玉R”被稱為“常勝軍”，但此說頗誤。乾隆皇帝曾批駁道：“北人使馬，惟以控縱便捷為主，若三馬聯(lián)絡，馬力既有參差，勢必此前彼卻；而三人相連，或勇怯不齊，勇者且為怯者所累?！?/p>

鄧廣銘先生在《有關“拐子馬”的諸問題的考釋》中指出，“拐子馬”指兩翼騎兵。

南宋君臣屢屢慘敗于金兀術，因而視其為戰(zhàn)爭元兇，但黃天蕩之戰(zhàn)后，金兀術態(tài)度漸和緩。

一方面，1129年，金國發(fā)動10萬大兵南下攻宋，金兀術孤軍深入，被韓世忠抄了后路，阻隔在黃天蕩達48天之久，不得不“募人獻破海舟策”，并“一夕潛鑿渠三十里”，才突破封鎖，金兀術“自江南回，初至江北，每遇親識，必相持泣下，訴以過江艱危，幾不免”。

另一方面，宋軍戰(zhàn)斗力不斷變強，韓常指出：“今昔勢異，昔我強彼弱，今我弱彼強，所幸者，南人未知北間事耳?！薄敖裰宪?，其勇銳乃昔之我軍；今之我軍，其怯懦乃昔之南軍?！?/p>

撻懶約金兀術“再征江南”，金兀術惶恐推脫：“江南卑濕，今士馬困憊，糧儲未豐足，恐無成功。”

金國天眷三年（1140年）前后，金兀術幾次被宋軍打敗。在和尚原之戰(zhàn)，金兀術被宋將吳玠打敗，金兀術還“中流矢二，僅以身免”“亟剃其須髯遁歸”；仙人關之役，金兀術再次被吳玠打敗，“幾為吳所殺”。

終于主持大局

更麻煩的是，金朝統(tǒng)治集團內部矛盾激化，宗翰（粘罕）、宗雋、撻懶、宗磐、宗輔等都想自立。粘罕是一代名將，尚有鷹揚之志，他一死，“宗磐、宗雋、撻懶甚溺富貴，人人有自為之心，宗干獨立，不能如之何，時無宗弼（兀術），金之國勢亦曰殆哉。”

加上高麗、蒙古、西夏等威脅越來越大，宋使洪皓稱：“金已厭兵，勢不能久，異時以婦女隨軍，今不敢也。”

宋使宋汝為不屑地說：“女真乘襲取契丹之銳，梟視狼顧，以窺中原。一旦長驅，直搗京闕，升平既久，人不知兵，故彼得投其機而速發(fā)，由是猖獗兩河，以成盜據(jù)之功?！薄敖鹑吮蠚馑ィ細w益切……此國家乘勝進戰(zhàn)之時也。”

艱難局面下，金熙宗竟然大撒把，“不視朝”“荒于酒，與近臣飲，或繼以夜”。

金朝決策層竟可笑到打算放棄河南、陜西等地。

一是金國自燕山以南，“號令不復行”。

二是“撻懶與宋人交通”，既然河南、陜西等地不在自己的勢力范圍內，不如割讓給宋朝，以抑制金朝高層內部其他勢力。類似情況在金朝崛起時便出現(xiàn)過，當時粘罕為擴充自己實力，不顧與其他金兵配合，獨自率軍向河南、陜西進兵。

天眷元年（1138年），金兀術撕毀宋金剛達成的和約，發(fā)動侵宋戰(zhàn)爭，目的是收回河南、陜西一帶金朝故土，不再是為了滅亡宋朝。此時金兀術已非激烈的好戰(zhàn)派，只用一二個月，河南、陜西相繼收復，確立南北均勢。

這年九月，兀術入朝，幫金熙宗鏟除完顏希尹集團，加上宗干病死，金兀術包攬軍政大權。

主持和議得便宜

生命的最后8年，金兀術把持金朝大局。在他主持下，宋金議和。

據(jù)《金史·宗弼傳》：“（金兀術）既渡淮，以書責讓宋人，宋人答書乞加寬宥。宗弼（金兀術）令宋主遣信臣來稟議，宋主乞‘先斂兵，許弊邑拜表闕下’，宗弼以便宜，約以畫淮水為界。”

紹興十二年（1142年），金使劉筈（音如擴）到臨安，宋金議和終成，金朝代價甚小，無非是承認南宋政權、歸還二帝遺骸、不再干預南宋內政，卻換來偽齊領土，且宋向金稱臣，年貢銀二十五萬兩、絹二十五萬匹。

與“澶淵之盟”比，“紹興和議”失土多，恥辱大。為掩蓋失敗，秦檜與宋高宗鼓勵文人吹捧“盛世”，致“文丐競奔”，正直者躲入山林，成“山林之士”。

正如和州進士何宋英所說：“自秦檜誤國以來，奸臣相繼專黨擅權，無所不至……遂令天下之忠臣義士撫膺扼腕，相視切齒，高舉遠引，甘心自棄于南山之南，北山之北?；蜓鹂裼陂傞?，或飄蓬于江海，或慷慨而悲歌，或如癡而似醉，至于郁郁而病、憤憤而死者多矣。臣于是時，進退不能，自知無用，不免土木其形骸，水云其心志，隱于巖石泉水之下，處豐草長林者三十年矣。”

“山林之士”們贊美竹子，影射做人要講氣節(jié)，并描寫隱逸生活，表示不同流合污，如呂本中在《讀書》中寫道：“老去有余業(yè)，讀書空作勞。時聞夜蟲響，每伴午雞號。久靜能忘病，因行得出遨。胡為良自苦，膏火自煎熬?！?/p>

“自紹興和議成，而在廷在野諱于言兵，養(yǎng)安忘恥”，南宋實力進一步被削弱。

死后被完顏亮滅族

據(jù)《金史·宗弼傳》：“宗弼（金兀術）表乞致仕，不許。優(yōu)詔答之，賜以金券?；式y(tǒng)七年為太師、領三省事，都元帥、領行臺尚書省事如故?；式y(tǒng)八年（1148年）薨?！眰髡f中氣死金兀術的牛皋，一年前就去世了。

金兀術后，除完顏亮南征，宋金維持近20年和平。

元人脫脫評價金兀術說：“宗弼（金兀術）蹙宋主于海島，卒定劃淮之約。熙宗舉河南、陜西以與宋人，矯而正之者，宗弼也?！瓡r無宗弼，金之國勢亦曰殆哉?！?/p>

金兀術死后兩年（1150年），被完顏亮滅族。

這一年，完顏亮發(fā)動政變，殺金太宗子孫70人，金兀術的后人亦在其中。完顏亮此舉是為打擊勛貴，強化中央集權，將金朝從原有的部落制轉向封建制。金兀術也贊同此舉，他主政時，將猛安謀克（金代軍事和社會組織單位）遷到中原，編戶齊民，實行軍事屯田，即：“自本部族徙居中土，與百姓雜處，計其戶口，給以官田，使自播種以充口食，春秋量給衣服，若遇出軍之際，始給錢米，米不過十斗，錢不過數(shù)千，老幼在家，依舊耕，亦無不足之嘆。今屯田出處，大名府、山東、河北、關西諸路皆有之。”

然而，金朝高層沖突過于激烈，完顏氏本是望族大姓，明清時，人數(shù)已不多。除內部屠殺外，蒙元崛起時，窩闊臺下令：“唯完顏氏一族不赦?！蓖觐伜笕擞胁簧俑男铡巴酢保蛐铡巴辍保噙w往西北。據(jù)統(tǒng)計，全國目前姓完顏的不過11594人。

考慮到完顏亮兇殘，大概率不會給金兀術安葬。一代名將金兀術留在北京的痕跡，依然模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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